新闻专题

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丨故乡如此辽阔,为何还要远行

作家出版社 | 2023-07-25
分享到:

  7月17日,中国作家协会调研座谈会在山东临沂召开。中国作协党组书记、副主席张宏森与参加“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推进会”和“中国作家协会作家活动周”的作家代表们进行座谈。座谈会上,作家们先后发言,分享自己在文学创作中的感悟,探讨山乡巨变题材创作的新可能。以下为部分作家发言选摘,以飨读者。

陈仓:那座大厦再高也没有家乡的山高

  我从《父亲进城》开始“进城”“扎根”“回乡”三个系列的写作。我的父亲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农民,2011年,我将他接到西安和上海过年,这是他第一次进城。我们在陕西历史博物馆里看到一个金碗,我说这个碗是金子做的,非常值钱。他说,碗不能用来吃饭有什么用?我站在东方明珠向他介绍,金茂大厦有88层那么高,他说再高也没有家乡的山高。我谈到家门前的那条河从秦岭山中流出,经过丹江、汉江、长江,汇集到上海流进海里,他就追问,河水天天往海里流,海水又流到哪里去了?

  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,晚上都会陪父亲睡觉,给他暖脚。等他睡着了,我就把这些父子之间的故事,写成“进城系列”的第一篇。2015年红旗出版社出版了“进城系列”共8本,主要书写了进城务工人员的不适应和苦苦挣扎,反映了城市文明和乡土文明之间的冲突。我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上写了一句话,“致我们回不去的故乡”。

  父亲是一个文盲,但是他说的这些话却道出了事物的本质。我想,这是因为他一生都在乡村生活,和土地打交道,他所有的看法都以土地为参照。这里所说的“土地”,是指长庄稼、药材、花草树木,孕育风俗民情的土地,是天然的、原生态土地。这不禁让我思考,是不是在城市化的进程中,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被变形、扭曲和演绎,从而离赖以生存的土地越来越远?很多人仿佛已经忘记了土地的根本功能是繁衍生息万物生灵,乡土文明是一切文明的根基。

  因此,我又开始了第二个系列“扎根系列”的写作。故乡回不去了,我们只能扎根,再造一个“新故乡”。我对如何“扎根”最开始的想法是将异乡变成故乡。有一个说法,亲人所埋葬的地方才是故乡。我的岳父是上海人,在下葬的时候,我的名字被刻在他的墓碑上,当我将他的墓碑一半埋进土里的时候,我感觉这块墓碑似乎像我的根一样扎了下去。

  后来我慢慢地发现,这个根扎得很浅很浅。我觉得,真正的故乡,不仅应该有人在这里去世,还应该有人在这里出生,更应该在这里工作、生活、老去。后来,我又写出了《地下三尺》《从前有座庙》《再见白素贞》《后土寺》等书。我刚刚发表在《十月》杂志并即将在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36万字长篇小说《浮生》,是“扎根系列”的终结篇,讲述两位进城的年轻人,在他乡如何再造一个新故乡。

  我写过一首诗叫《两个碑》,大意是:我漂泊的一生可能需要两个坟墓/一个要用故乡的黄土安埋我的灵魂/一个要用他乡的火焰焚化我的肉体……意思是,出身乡村的人,只有回到故乡,肉体和灵魂才不会分裂。所以,对于进城者而言,最好的方式是“回到故乡去”,重建、振兴和唤醒衰败的故乡。于是,在中国作协的倡导和号召下,我又开启了第三个阶段的写作,即“回乡”系列,或者为“乡村振兴”系列。

  那么,什么样的故乡才回得去呢?我觉得这不仅是经济问题,因为现在的乡村,已经基本脱贫,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,社会保障也很好,没有任何上缴款,农村医疗保险可以报销70%左右。可以说,物质相对而言已经比较丰富了。但年轻人还是不想回去,应该有教育资源和就业等问题的原因。我个人认为,根本的原因是价值观的问题,导致了乡民们的告老不还乡、自然环境的破坏、民俗文化的淡化,这些因素使得乡土文明越来越衰败和荒凉。

  在这种背景下,中国作协推出的“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”,就非常及时且富有意义。希望通过优秀的文学作品,传播一种热爱土地的价值观,呼唤乡土文明的回归和复兴,为美丽乡村建设注入精神动力。那么,我们如何才能发扬乡土文明之光呢?我用《拯救父亲》举一个例子。

  有一次父亲生病住院,陷入昏迷的时候,他的手一会儿抓一抓,一会儿揪一揪,我看到这些动作的时候觉得特别眼熟。我姐告诉我,他是在摘扁豆、掰包谷、劈柴火,这都是一些在乡村种地和生活的动作。一个躺在病床上不忘种庄稼的农民,一个把自己和种子一起一点点地种进土地的农民,他种地是为了吃吗?是为了钱吗?是为了享乐吗?其实都不是,这是对土地和庄稼的热爱。每次我想让他进城的时候,他总是说,地里的麦子要割了,家里的鸡没有人照看,每次从昏迷中醒过来,他也是吵着要回家,因为他放心不下家里的那些土地,离开那些土地他的生命就变得毫无意义。

  所以,我希望在“乡村振兴”系列中继续呼唤大家要热爱乡村,热爱土地。在这个世界上,无论城里还是乡下人,我们的吃穿用度莫不都是从土地里长出来。热爱可以重新点燃乡土文明之光,热爱让我们不仅能回得去、留得下、守得住、活得好,还可以安得了心魂。热爱就是乡村振兴的关键。

刘玉栋:新时代的山乡,有很多故事需要讲述,有很多人物值得呈现

 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和推进,现在,城乡“二元对立”的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,尤其是农村的变化。我尽管住在城里,但一直关注着农村、农民和土地,我多次跟随新时代文明实践文学志愿者服务队深入农村,去感受农村的现实。近几年的变化,对于我这个从小在农村成长、青年就创作乡土小说的人来说,感受巨大。生产方式、居住环境、生活水平、街道绿化、文化娱乐、教育医疗等等,天翻地覆的发展变化震撼着我。新时代的农民也早已不是传统印象中的农民,他们大都受过不错的教育,跟生活在城里的人没有太大差别,好多年轻的农民都在城里买了房子。手机、电脑、网络、燃气、自来水等在乡村日常生活中的普及,使得城乡达到深度融合。去年,中国作家协会实施“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”,是最切合实际的工作之一,新时代乡土文学需要作家“深扎”,用实际行动积极地回应时代;作家也需要运用文学手法,发掘不同题材,把发生在新时代的山乡巨变故事讲好。

  具体到新时代山乡巨变文学作品的创作,还是要重视写什么和怎么写。一个是内容方面,人物、故事、背景、思想、精神、情感;一个是技术方面,语言、细节、结构、形式等。好的文学作品应该是这两方面做得都好,均衡交融、相辅相成。

  新时代山乡巨变文学作品的创作也不会例外,首先还是人物,应该发掘并塑造时代变化中的新人形象。一些书写农村的小说中的人物,像鲁迅《祝福》中的祥林嫂和茅盾《春蚕》中的老通宝,两个人物形象饱满生动,成功地折射出了当时的时代和社会现实;柳青《创业史》中的梁生宝和路遥《人生》中的高加林也是如此;改革开放后,像高晓声《“漏斗户”主》中的陈奂生、王润滋《鲁班的子孙》中的老木匠和张炜《秋天的愤怒》中的李芒,都是时代变革中鲜明的人物形象。新时代山乡巨变文学作品的创作,离不开鲜活生动的新人形象,尤其是生活在大时代背景下的基层工作者,他们的形象最能代表普通中国人和家庭的喜忧和梦想。

  书写新时代山乡巨变的文学作品,也离不开那些感人至深的故事。讲好中国山乡故事,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。如何讲好呢?首先要立足于当下和现实。在“新”和“变”之间,要善于用心用情用力地发现故事。去年秋天,我跟随“乡村组织振兴齐鲁行”活动去往胶东半岛,深入到青岛、烟台、威海农村,所到之处让我深深震动。各地都成立了农业合作社,“产、供、销”形式多样,乡村的感觉弱化,基本上都是城市模式;土地流转让农村周围的土地变成大片的葡萄园、苹果园、樱桃园,在湖泊河流间成片地耕作种植。我当时就想,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农村孩子,他们的乡村情感跟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,他们感受到的乡土是这么美,这么漂亮。这种新和变的背后,有很多故事需要讲述,有很多鲜活人物需要呈现。我在今年第五期《人民文学》上发表的小说《桑田绿》中,就有这次深入生活所带来的启发和感受。

  再者,要写好新时代山乡巨变文学作品,必须要有真情实感。文学评论家宋遂良先生多次说过“文学的核心是情感”,我非常赞同。真情实感如同文学作品的血液,一部流淌着循环着真情实感的文学作品,才能彰显出饱满的精神力量,刻画出来的人物,讲述出来的故事,才能真实、准确,有说服力。要想做到这一点,一个写作者必须要深入生活、扎根人民,贴着新时代农民的真实生活去创作。

  写什么确实重要,但文学作品毕竟要靠文学性说话,怎么写也特别重要。一部在内容上有份量有力度的文学作品,也要在语言、结构等创作手法上有所突破创新。

  特别是今天,各种艺术门类互融互通,各种表现形式交叉融合,互联网、大数据、人工智能等催生了文学作品形式创新,拓宽了文学空间。我们必须明白一个道理,一切创作技巧和手段都是为内容服务的。科技发展、技术革新可以带来新的文学艺术表达和渲染方式,但文学作品的丰盈始终有赖于生活。要正确运用新的技术、新的手段,激发创意灵感、丰富文化内涵、表达思想情感,使文学创作呈现更有内涵、更有潜力的新境界。

  所以,新时代山乡巨变文学作品的书写,一定要深入生活、扎根人民,立足于当下,准确真实地反映现实,处理好写什么与怎么写之间的关系,塑造出鲜活生动感人的新人形象,用饱满的情感,讲好中国农村和大地的故事,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精品力作。

朱朝敏:“唯有生活最过硬”

  我一直生活在宜昌枝江,从事写作多年,虽然成绩平平,但也没放弃。我一直信奉巴尔扎克的一句话,“唯有生活最过硬”,这道出了文学创作的根本。

  在我看来,从小处讲,生活就是一日三餐,生老病死。从大处讲,生活是人类所处的环境、生存法则。于个人是命运,于众生就是时代,即个人与时代的同频共振。生活复杂,却也可触可感,尤其是具有鲜明时代感的生活,具有大众性。故而,我们所说的“生活”就是人民。

  生活的源泉在哪里?毋庸置疑,在大地在基层。大地给予了我们泥土的芬芳、庄稼的拔节生长……如果没有亲身体验,如果没有与之交心换心的近距离接触,是很难体会到我国所经历的变化,新时代的农民面临的物质与精神困境,以及战胜这些困境所呈现的崭新面貌。如果忽略这些,是写作者的遗憾,因为忽略的不仅是大地田野在新时代的面貌,还忽略了当下中国正在经历的最为深刻的也是最为复杂的变革。

  四年前,我参加脱贫攻坚战,深有感触。当时,我在采访了百里洲大部分帮扶干部和农户后,深刻地感受到脱贫攻坚的伟大意义。贫困的原因各有千秋,然而,除开易地搬迁、环境恶劣等客观原因外,大多数还是源于病残和孤寡守独,这不仅表现在物质上的匮乏,还有精神和心理上的贫困。帮助这些暂时身处命运低谷的人们摆脱“贫困”,活出尊严,正是脱贫攻坚的意义所在。作为写作者,记录当下的瞬间,就是在场者、参与者。我要记录的不是这项国策的表象,而是深入这片土地以及在此生活的人民肌理中的细节。经历两年时间的准备,我写出了22万字的纪实文学《百里洲纪事》,受到全国关注。

  去年,我又参加了乡村振兴工作,走访了三百多个农户,收获颇多。作家出版社邀请我参加中国作协推出的“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”。因为准备充分,我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,便完成了长篇小说《水未央》的初稿。这本书书写精准脱贫后的百里洲乡村,在坚守传统文化和打造生态农村样板方面的努力。这部长篇以三个视角展开叙述,三个视角、三种身份、三类语言,也是三种构建方式。小说主要着眼于人的风貌、心理和精神气度三方面的改变,人的观念改变了,有了精神追求,建设家乡的方式也推陈出新,新山乡巨变也将落到实处。小说人物长姐伍安琪是乡村振兴局的一把手,也曾是孤岛脱贫攻坚的带头人。她重返孤岛,为改良土壤和水资源,为保护传统的古楚文化,为打造绿色环保的新农村和振兴乡村作出种种努力。妹妹伍枥娟曾经是一名护士,但是她为了理想,回到孤岛办起康养中心,利用所学的知识,倾其所有为孤岛上的老人孩子提供方便,更为心理和精神疾病患者提供服务。而伍晓静是一名留学生,因为疫情暂时回到家乡,在妈妈和小姨的感召下,来到孤岛参与社会实践,亲眼见证了孤岛正在发生的变化。她用笔记下了变化,并分别用日语和英语发表到国外,向全世界呈现这片土地在新时代背景下的崭新气象。人、土地和时代,三者就在如此的改变中融合,彼此构建彼此成全,这就是我理想中的新山乡巨变的模式。

  中华民族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了独具民族特色的文化传统和艺术风格,值得书写。我的故乡百里洲是一座江水四围的孤岛,这里曾是古楚文化的中心地,其地理位置和生存环境充满了文学的隐喻。而家乡对传统文化的坚守和新时代乡村变革的举措同步进行,也是整个中国乡村的缩影。

  我从事文学创作二十多年了,始终扎根基层,扎根乡土,将家乡百里洲视为文学创作的根据地和文学原乡。书写这片土地和人民,是我不变的选择。他们是我作品的主角,他们的变化是我作品的主题,我们共同成长,一起经历生活这条“河流”的冲刷和洗涤。

王选:故乡那么辽阔,为何还要远行

  我出生在西秦岭山脉末端一个群山环抱的山村,这里和辽阔的西部大地上任何一座村庄一样平凡,甚至它就是广大乡村的一个切片和缩影。在那片偏僻、艰辛、多风又纯朴、宁静、自由的土地上,我生活到十五岁。这十五年的幼年和少年时光,如同一碗咸水,一抔黄土,滋养并塑造了一个人的容貌和秉性。随后,我离开家乡,进入城市学习生活。毕业后,我在电视台从事了近十年的新闻记者工作。这十年,我租住在城中村,看到了城市普通人的生存现状和坚韧的精神。时间久了,我也变成了城中村的一部分,甚至成为了一个会“行走”的城中村。

  提及自己的成长经历,是因为我所有的写作地图都在这里。这些年,我的写作大致分为两类,一类是关于城市普通人的故事,另一类是乡村变迁的书写。我经常回到故乡,也因为工作需要经常下乡采访。这些年,我在某种程度上参与了伟大的脱贫攻坚,也见证了脱贫攻坚给故乡——广阔的乡村大地——带来亘古未有的变化。水泥马路、营养早餐、自来水、路灯、新农合、文化阵地、农业产业,网线拉到了家门口,农民可以上网聊天、刷短视频、下单购物。一个农民对资讯的掌握、对时局的认知、对物质的追求和城里人毫无区别。党的十八大以来,农村发生的巨变,特别是基础设施方面呈现出的崭新面貌,我都历历在目。于是,我写下长篇小说《青山隐》。

  后来,我在作品《故乡那么辽阔,为何还要远行》中展现城市化进程中,老乡们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,来到城市的不同境遇和故事。

  文学即人学,新时代的文学更是以人民为中心,激励人民创造美好生活的文学。这些年,作为一名写作者,我始终紧贴泥土大地,感知人民悲欢,领悟人民心声,书写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,塑造丰富多样的人物形象,表现波澜壮阔的时代巨变。当然,面对时代的要求,面对人民精神文化的需求,我的写作依然显得不足甚至稚嫩。我想,唯有把自己放进生活的河流中,像一条鱼一样,在流水中去感受河的波澜、流动、走向,甚至温度和脉搏,而不是坐在岸边,静观流水。回归水源是一条鱼的归宿和使命。走出书斋,投入生活,俯下身子,将心比心,是一个作家的归宿和使命。就像张宏森书记所言:“在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奋斗中汲取不竭的源泉,在人民创造历史的实践中刻画新人与英雄,为中国故事立心、为中国精神赋形。”

  生活的日新月异、人民的拼搏奋斗、家庭的苦辣酸甜、百姓的悲欢离合都需要我去倾听、思考、书写。这是时代给予我的新答卷,也是我所努力的方向。最后,希望中国作协进一步延伸服务手臂,以中国作协和各省作协联动的方式,通过“西部雨露计划”,为县区特别是西部的基层县区写作者开展各种活动。作为从基层出来的写作者,大家特别希望中国作协把各类活动、知名作家带到他们身边;二是希望中国作协加强对西部青年作家的关注度,通过“西部星火计划”,以国内知名作家为导师,用“1+n”的师带徒形式,培养、扶持、指导一批西部真正有潜力的青年作家。

  摄影:冯海文

Produced By CMS 网站群内容管理系统 publishdate:2023/07/25 12:49:54